▼包兴桐
林肯曾说过一句话:过了四十岁,一个人就应该对自己的相貌负责。对自己相貌负责的方式很多,怀旧是不错的一种。怀旧不全是因为青春不再,更多的是为了寻根——我为什么会是我,为什么是现在的我?
当我回首过去,我发现温州大学宿舍,有一段时间,有一个地方,我无法绕过。
二十三年前,当我怀揣着入学通知书第一次跨进平阳师范学校的大门,我感到异常亲切。这个我心目中神圣的学府,很像我曾经生活过的村子。它静静地卧在山岙里,藏在绿树丛中,依山而建,拾级而上,让我仿佛置身于家乡的那个小村庄。后来,当我一次次登上学校后面的东门山,俯视在绿树丛中隐约显现的校园,我感觉它就像是一块温润而硬朗的翡翠。听说学校校舍的所在地原来建有仙坛寺,东晋著名的学者、炼丹家葛洪曾在这里炼过丹,学校旁边的溪就叫葛溪,井叫葛井。寺庙是最讲究风水的,我不懂风水,但我知道,学校三面的山水,是如何地让人受用。
教室的窗外,就是幽深的葛溪。稍稍静心,就可以听到溪水幽咽曲折的合奏。一大早来到教室(我曾当过班级的保卫委员,掌管着教室的钥匙),推窗听水,还有几声鸟鸣或枯枝落叶的萧萧,如入画境。因为私心,这份享受,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人。如果天气晴好,晚饭后跑到后山篮球场,用力蹬上围墙,就可以钻进山里。至于周末,睡足吃饱,学校后面的东门山便是最好的去处。爬山,看书,闲聊,可以在山上呆一整天。中秋节,学校给大家发月饼。那天晚上,东门山上到处是平师的学生,或赏月,或联欢;或独行,或三五成群。整座山,俨然成了学校的后花园。有一年中秋温州大学宿舍,教我们语文的林亦修老师邀请班上几个喜欢文学的同学,一起到后山赏月、喝酒,大家聊到很晚。回校路上,我们看到月光下的校园像是突然被薄霜封住,说不出的安详和静谧,好像睡着了一般。
我总觉得,母校的教学更偏重文科,追求个性和自由,诗性和人文。学校文科的师资力量似乎也更强一些,曾平汪、林亦修、杨兴林、陈经等老师都曾教过我们班语文,童洪锡老师教我们历史。这样的师资,颇有现在实验班的待遇。原本数学挺好的我,在平师读了一年后,就基本上把数学放到一边了。我发现,原来文学、写作是那么美好。至今我还记得,周末到了,林亦修老师见我没有回家,便会叫我到他宿舍里吃饭、喝茶、聊文学。杨兴林老师则带我们影评组的同学到水亭野餐,最后他把自己喝醉了,躺在水库的堤坝上背着庄子的《逍遥游》,说什么也不肯回家。有时候,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读平阳中学。若干年后,当我有能力去梳理人生的点滴,我发现,在平阳师范学校,我的天性和个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展,我学到的东西一生一世都受用。
走上工作岗位后,我去过很多大学校园,也曾在北京大学旁听过两年。北大的未名湖和红楼,还有住过的朗润园,都曾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。但我并不怀念。对我来说,那是路上的一道风景,一个我驻足过的凉亭,而平阳师范学校对我来说,更像是我生命中一个生活过的村子,我的第二故乡。我在这里生活、播种、撒野、收获。在这里,我不仅拥有了当一个教师的基本素质,更拥有了当一名好老师的愿望和梦想;在这里,我开始疯狂地阅读,这不仅填补了一个乡村孩子十几年的阅读空白,更奠定了我终身阅读的习惯和一生的幸福,从此以后,我不怕孤独,不怕寂寞,不怕失意,甚至不怕退休;在这里,我迷上了文学,爱上了写作,从此以后,我的生活多了一份形而上的执着,我的生命多了一样对抗时间流水的尤物;在这里,我虽然没有找寻过爱情,却在心中勾勒了未来爱人的模样,并最终让我对生活充满感激。
哈佛大学有句校训,“一个人无法选择自然的故乡,但他可以选择心灵的故乡。”对于我们这些平师学子来说,平师就是我们心灵的故乡。人生就是这样奇妙,在我生命里最关键的一段时间,在我青春胶片最敏感的部位,在平师三年的生活深深地影响并改变了我。
这个心灵的故乡潜藏在我心里,不受尘世风雨的侵蚀。每一次经过老平师旧址,我都会看上一眼再看一眼。虽然那里已成了一个条石堆砌的城市公园,但母校的碧绿青葱、温润亲切依然鲜活,因而我并不伤感。人心是最柔软最幽深的地方,岁月都无可奈何,何况几个简单的头脑几双粗糙的大手?同学相遇相聚,我很快就能重回同窗时光。想到昔日师长,母校的温润一下子就能把我泡软。对我来说,回到母校,只需要一个名字,一个念想,一杯茶。
绿野仙踪,这不是童话,不是志怪,只是那一片山水让我难忘,那一片天地让我迷恋,那一份传奇让我着迷,那一串名字让我牵挂。
——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校写于平阳师范学校1992届毕业生20周年同学会之际,2012年,于宁波
平阳师范学校,创办于1943年,2001年并入温州师范学院,2004年随温州师范学院并入温州大学。
包兴桐,1992年毕业于我校普师专业,现任教于平阳县职业教育中心。